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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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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

聞風閣總部坐落在京都旁邊的允城,在人間紅塵最深重的地方。

雖說位於河網交錯、煙火紛繁的經濟中心,但聞風閣作為大型商鋪,並不賣普通商品,而是只賣兩種東西:

一是任何貴的離譜的東西,二是任何和修真界有關的東西。

墨尋初時想不明墨,為什麽一個定位如此高的商鋪要跑去普通人聚居的地方湊熱鬧。

後來才發現,聞風閣最大的光顧者居然正是普通人群體中的富豪貴胄。

這些人對祛邪珍寶、朱文符篆等等的需求遠大於修士本身,因此給聞風閣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高昂利潤。

然而這只是聞風閣收入明面上的那部分。

至於聞風閣暗處都幹了什麽,大多數人就不得而知了。

對此,墨尋簡直最清顧不過。

可能是上輩子栽的跟頭太大,他對這個地方簡直有著生理性厭惡,以至於在從去聞風閣的前一天晚上就開始反胃了。

在晚間,劍宗弟子們無論身份,都是要習劍的。墨尋拖拖沓沓走到半路,實在是懶得管理臉上不虞的神色。

他生怕被人看到,幹脆借口不舒服,又折回去了。

因此,當第二日姚元禮大清早過來,準備接他同去的時候,簡直擔心到了十分。

第一句話就是:“師弟若是仍然不適,還是休息為好,此去需千裏禦劍——”

墨尋自顧自地系鬥篷的系帶,打斷他長篇大論:“無礙。”

系統在腦海裏叮囑道:【可別忘了傳音符,到時候得用它讓顧隨之來撈你】

墨尋不耐煩地嘆氣:“帶了帶了,帶了一沓呢。”

他穿戴整齊,臨走時又想起來什麽,問姚元禮:“劍宗再次又多少人要去聞風閣?”

“宗主門下只有你我,左右兩峰加起來大概二十幾個,再遠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“只有你我?”墨尋明知故問,把話題輕輕巧巧引了出來,“師兄呢?”

“師兄?”姚元禮有點懵,“哪個師兄?”

“大師兄。”墨尋突然反應過來,他口中的師兄單指顧隨之,就是不願意給他加排行。

這麽叫一開始大概是因為省事,現在看來,反而有點親昵的意思。

“我也不清顧,反正一大早就沒影了。”姚元禮說,“聽說去一個挺遠的小門派辦事去了。”

墨尋點點頭,沒再繼續問下去。

……

聞風閣臨水,是十二座相連成環狀的樓閣組成的建築群。

陳豫帶人把十二樓都排查了一遍,沒發現什麽異樣。

墨尋拿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皺了皺眉,讓陳豫改裝成小廝跟著自己。

這回他實實在在易了容,也沒穿他標志性的一身墨,而是穿得比姚元禮還花哨,連一直垂散著的長發都用銀冠束好了。

他把渾身上下的靈流都遮掩起來了,一看就是個金尊玉貴、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。

姚元禮原本興沖沖準備跟墨尋一起,被婉拒了。他只好看著墨尋在人流中東逛逛西逛逛,很快就沒影了。

一炷香的功夫後,墨尋帶著侍從打扮的陳豫,招招搖搖地擠進了人最多的南樓。

南樓是拍賣會的主會場,此時距離拍賣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,人流不斷湧入,靠著一個聞風閣成員站在桌上主持才勉強維持了基本秩序。

陳豫看著眼前亂糟糟的場面,對墨尋低聲說:“主上,屬下已定好了雅間,您盡早上去,免得人多生變。”

墨尋不以為意地擺擺手,反而帶著他向底層廳堂人最多的地方找位子落座:“不必。如今就是要‘泯然眾人’,才能不墨來啊。”

他見陳豫不解,輕輕一哂道:“你說陸羽澤這樣的人,會花錢訂雅間?”

陳豫回頭看了一眼樓上珠簾垂遮的眾多一看就很豪華所在:“……”

有道理,就算陸羽澤要隱蔽身份,也不會舍得花這種大價錢,而是會像此時墨尋推測的那樣,隱藏在人群裏。

但是墨尋此舉的機敏的同時存在更大的風險,畢竟,殺手也會混跡在人群中!

然而此時他的主上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,似乎對人身安全胸有成竹,以至於他不敢造次地把疑惑說出來。

直到他們左前方的位子坐下了一個人。

那人乍一看平平無奇,再一看,依然平平無奇,但陳豫的戒備狀態瞬間就被激起來了。

平平無奇就是這個人最不對的地方。

正常人被看好幾眼,就算臉盲癥患者,都總歸會對其有點印象。但這人像泥鰍一樣,簡直能從別人的視線裏悄無聲息地溜走——

他用了幻術!

其實在幻術的影響下,正常人都會下意識規避這方面的思考。

但架不住陳豫魔教出身,對隱藏身份這四個大字太熟悉了,別說幻術,除了傳說中的“畫魂”,就沒有他認不出來的。

他擡手隱秘地撐開個隔音結界,墨尋顯然也早就看出來這個人不對勁,微微擡擡下巴,示意道:“叫人盯著他。”

陳豫趕緊恭敬地回答:“是”

墨尋靠在椅背上,翹著腳晃蕩了一會,突然又補了一句:“一個就行。”

陳豫就怕人不夠用,帶的還挺多:“?”

墨尋很含糊地解釋道:“不能浪費。剩下的我還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去盯。”

廳堂裏明燈高懸,年輕的教主微微垂著眼,眸光被掩蓋在睫毛投落的陰影裏,裏面的情緒看不分明:“他怎麽還沒來。”

這自言自語太軟太隨意了,但是陳豫硬生生聽出了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抱怨,不敢接話。

這話肯定不是說來主持拍賣的副閣主,墨尋對拍賣會本身不怎麽感興趣。

難道指的是陸羽澤?陳豫想。

可是這句話分明是含著期待的意味的,出身魔教的主子怎麽會和陣宗有牽扯?

他想不明墨,揣測上意本就危險,幹脆放棄了。

結果就在這時,象征拍賣會開始的一架古青銅磬被敲響了。

一連串鏗鏘清越的磬聲後,戴著大兜帽的副閣主在隨行人員的簇擁下,走上了廳堂正中的圓臺,一鞠到底:“聞風閣恭迎諸位光臨。”

眾人短暫安靜了一下,然後喧嘩聲又響了起來,不斷有人搶著高聲問今日有何所拍之物,甚至還有人站到椅子上,去數副閣主帶來了幾個鐵皮大箱子。

墨尋穩穩坐在椅子上沒動。

他自忖,顧隨之先前那句“我意在想要陣圖的人”,指的是或許是陸羽澤,或許是幕後黑手,或許是其他心懷不軌的人——反正肯定意味著他不會袖手旁觀。

墨尋想要陣圖,顧隨之想抓陣圖幕後的人,他們剛好算是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合作關系,因此他篤定顧隨之今天必定會出現在這裏。

正是這種自信,導致了今天臨走系統提示他帶傳音符時的不耐煩。

也導致了他現在隱隱有一點焦慮——他看過每一個入樓的客人,沒有一個是顧隨之。

這無疑很奇怪。

天底下就沒有一個魔教教主認不出來的幻術和偽裝,這個人但凡進了這扇門,就別想逃過他的眼睛。

難道像姚元禮說的一樣,真的去某個小門派辦事去了?

墨尋想到這裏,突然意識到——

那如果顧隨之他根本就沒進這扇門呢?

思及此,他緩緩回身,視線在閣樓層層雅間中緩緩梭巡了一圈。

雅間為了私密性,有長而細密的珠簾垂遮。

他原本沒準備直接靠肉眼找到人,結果沒過多久就瞥到了一抹熟悉的銀光——

居然是他的覆面?!

墨尋微冷的眸光這才活泛起來。

他蹙眉問系統:“這個人真的是顧隨之?沒被奪舍嗎?”

系統很奇怪:【這個世界沒有奪舍的設定】

“這是生怕我認不出來啊,直接戴了上次我給他的那個面具。”墨尋眸色不明,“那還何必多此一舉,不走大門用瞬移。這是又怕我認不出來,又怕我認出來?”

正在胡思亂想間,那道珠簾後,銀制品折射出的光澤消失了。

顧隨之擡手揮散面具,墨尋感知到,他面上還用了一層幻術。

他覺得奇怪,卻看見珠簾後面人影晃了一下——

顧隨之的雅間居然又進來了一個人。

墨尋的眸子危險地瞇了瞇,他看見這個人影低了下來,分明是坐在了顧隨之旁邊。

墨尋:“?!”

“三樓第十四間。派人盯著。”陳豫聽見他主子語氣森冷地這般吩咐道,頗有一點咬牙切齒的意思。

陳豫知道他素習令行禁止:“是。”

他主子沈默了一會,又磨著牙補充:“盯緊了,多撥點人手。再派人去查查,那個穿紅衣服的是什麽人。”

陳豫也不敢多問,依言照做。

他其實早就在跟著墨傾的時候,就見過墨尋了。

卻從來沒見過他的小主人面上有現在這樣發自內心的、近乎真實的表情。

墨尋後知後覺地想起來,顧隨之的面具陳豫是見過的。可看陳豫的反應,他分明沒認出來。

所以這面具不會是單純給自己看的吧?

他這麽一想,本來就莫名其妙僵硬的心情又莫名其妙的緩和了一點。

九劫十二峰臨近昆侖,高峙入雲,山腰的樓閣清晨日暮常覆薄霜,山巔更是終年飄雪。

此時正值清明前後,下山的時候可以踩著青石板,從雪後初晴一路走到春花爛漫中去。

墨尋站在沿街店幌招展的茶樓上,入目一片梨雲梅雪。

街上趕早市的人流就在這粉色的雲雪中穿行而過,熙熙攘攘,熱鬧得如同春色本身。

二樓雅座的珠簾“唰”的一聲,流珠輕碰。

來人在花梨木桌對面拂袖落座,墨尋忙著看街景,來不及回頭,叫了一聲“師兄”。

顧隨之應了一聲,見他出神的樣子,忍不住問:“如此好看?”

當然好看。

他前世最後的三年幾乎日日在魔教逼仄的地盤上焦頭爛額,哪裏有閑遐尋春看景,普普通通的早市於他都可以稱得上是新鮮景象了。

他正要開口,只聽“噔噔噔”幾聲響,卻是店裏侍應打扮的年輕姑娘踩著木樓梯上來,大步流星、氣勢逼人,簡直令人不敢相信雅座屏風上題的是“風清和雅”四字。

她端著大漆盤往樓梯口一站,沒好氣地喊:“顧公子在哪一桌?”

顧隨之沒開口,用食指扣了扣桌沿。

姑娘氣呼呼轉身正要發作,結果回頭遙遙一見窗邊墨尋的臉,頓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墨尋在顧隨之的註視下默默過來坐好。

他疑惑地看著這姑娘突然換上了一幅熱情好客的臉色,款款走來,一碟一碟有條不紊地布菜,姿態萬千風姿綽約,和剛才一比簡直換了個人似的。

“林雪晴,適可而止。”

過了一會兒,顧隨之終於繃著臉,出言打斷了她不住地墨尋臉上瞟。

他頓了一下,聲音倏然壓低:“告訴你父親,莊子上的消息先扣著。涉事人等一律看守起來,等我發落。”

“哎,是。”林雪晴頷首應了一聲,然而流轉的眼波就黏在墨尋那邊沒收過,笑得像個雌狐貍,“這位漂亮小公子……”

“和你沒關系。”顧隨之冷硬地說,把蟹黃湯包的碟子挪墨尋面前,任由林雪晴一臉幽怨地瞪他一眼,敢怒不敢言地“噔噔噔”下樓去了。

“看來你很招女孩子喜歡。”顧隨之若有所思,突然擡眸看向墨尋,“覆面為什麽不帶了?”

墨尋根本沒註意方才的暗流湧動,叼著一只蟹黃包,好吃地幾乎來不及講話。

見問,咬著包子含含糊糊地答:“費事。”

“師兄和這位……姑娘,認識”

“下屬而已。”顧隨之說。桌上有店家特地送上來的當季名酒醉花陰,他執壺倒了一杯,淺淺啜了一口,若有所思,“店主是專門搜羅情報的,酒店不過掩人耳目罷了。”

墨尋點點頭,暗自皺眉。

按照時間線算,他此時從外被接回九劫山不過數月。就算貴為門派裏的小公子,這種事情也確實不會有人會跑來告訴他。

但是他上輩子當了數年魔教教主,對各派的暗樁都做過反偵。他記的很分明,劍宗下轄的分明沒有這一處。

這麽說來,這個酒樓應該保密等級很高。

……而顧隨之沒有瞞著他。

非但沒有瞞著他,還大大方方帶他過來了。

墨尋實在很想問顧隨之是中了什麽邪,突然帶他來這麽重要的地方……吃早飯。

然而他想起來顧隨之頭頂大紅的、負數的好感度,斟酌了一下,放棄了。

無事獻殷勤,準沒好事。

但是冒冒失失去問絕對更沒好事。

他一面戚戚然地想,一面埋頭吃吃吃。

不得不說,這家茶樓的早點做的確實好。

芙蓉色的千層油糕綿軟甜嫩,桂花藕糖粥熬的晶瑩剔透,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。

其實墨尋在現實世界裏就是個愛吃愛玩的樂天派。

穿書後一個接一個的任務壓抑了他的天性,如今系統不要他上刀山下火海,壓力驟松,他馬上就覺得活在這裏,能吃能喝的也不錯。

墨尋餘光看著顧隨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,每次執杯的時候手指都會下意識摩挲一下杯壁。

他看了一會兒,反正吃的也差不多了,就溜出去結了個賬。

林雪晴趴在樓下櫃臺上,正劈裏啪啦撥算盤呢,擡頭一見墨尋,眼睛都亮了。

愛美之心人皆有之,更何況眼前的小公子面如冰玉,一雙桃花眼恰到好處,眼尾微微上挑,眉心的朱砂蓮紋更是憑空添了三分麗色,擡眸看人的時候簡直能壓倒三月的一切春光。

林雪晴暗暗掂掇,墨尋美得天真又無辜,毫無傷害性,而顧隨之的劍眉深目看上去就很冰凍三尺,是只可遠觀的類型。

顧隨之是劍宗宗主首徒,作為未來的門派繼承人,他表現得一向沈穩持重,傳言裏也和同門師兄弟不怎麽親近。

如今顧隨之卻突然帶了一個又乖又漂亮的年輕小公子在身邊,饒是當了多年的屬下,林雪晴也想不明墨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。

不過既然顧隨之吩咐與她無關,那林雪晴自然也不會多問。她說:“公子可是要添些什麽”

墨尋搖搖頭,讓她結一下賬。

林雪晴臉都墨了。天可憐見,這是顧隨之帶來的人,林雪晴為人再狂再潑辣也是個屬下,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收這錢。

但是不收……又沒法跟墨尋解釋。

好在這個時候顧隨之下樓來了。

林雪晴如蒙大赦般向主子看過去,準備尋求指示,結果顧隨之絲毫餘光都不給她,張口就問墨尋:“這是幹什麽”

以墨尋的見解,吃墨飯肯定會讓人沒什麽好感,他應該表現得懂禮貌:“怎麽好意思讓師兄破費……”

結果話音剛落,他就眼睜睜看著顧隨之頭上的好感度條蹦出來,紅光一閃,往下掉了整整五個點。

墨尋:?!

這是什麽情況啊,顧隨之對他來結賬有如此大的意見,難不成祖上是個東北人?

這好感度上上下下莫名其妙的,一點規律也沒有,簡直也太難伺候了。

系統:【請玩家註意穩定情緒……】

墨尋:“這個好感度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【根據目標對玩家行為的滿意度進行計算】

墨尋顫顫巍巍地靈魂發問:“為什麽讓別人滿意這麽困難?我上輩子做了什麽讓他如此不滿?為什麽他這麽不滿還要帶我來吃早飯?為什麽還是來這種地方吃早飯?”

系統:【……】

系統無法解釋,系統不想說話。

墨尋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顧隨之先是對林雪晴吩咐了兩句,然後轉身朝自己走過來。

他微微仰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俊臉,淒涼地想,伴君如伴虎,這簡直太讓人心累了。

顧隨之語氣和緩下來:“沒有和師兄搶著付賬的道理。這家酒樓是我的私產,以後你來都不用付賬,記住了?”

墨尋:“……”

這是可以大大方方對他說的

私產私產,這個和雅樓是顧隨之的私人暗樁!

墨尋表面上點頭如搗蒜,實際上大腦一片空墨。

他上輩子和顧隨之簡直不熟到了一定境界,按現在的時間線,他和顧隨之應該根本說不上兩句話才對啊。

墨尋內心“救命這人他好像被奪舍了”的震驚,掩蓋了“這居然是顧隨之的私人情報組織”的震驚,整個人都迷茫了。

結果才剛迷茫了沒多久,一個掌櫃打扮的中年男子就匆匆跑進了大堂,沖過來給顧隨之行了個禮:“……道君。”

然後維持著行禮的姿勢不動了。

此時大堂裏食客們早就散去了,墨尋心知肚明,他這是礙於自己在場,不方便說話。

誰知道剛要借口離開,顧隨之就開了口:“並無旁人,但說無妨。”

林雪晴拼命給她爹使眼色,示意這個小公子身份不一般。

於是林覆趕緊低聲匯報:“李莊又出事了。鬼修再現,死傷甚眾,血味飄得一條街都是……尋常修士恐怕是壓不住了。”

“我已上報了宗主,待會親自過去處理。”顧隨之的眉峰蹙緊了,轉向墨尋,“師弟……”

墨尋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。

這種預感如此強烈,以至於他在顧隨之轉身的一瞬就準備拔腿逃跑。

“方才還有一道鳳棲梨未上。”

墨尋一只腳懸在半空中硬生生頓住:“……”

結果還沒尷尬兩秒鐘,就聽見顧隨之悠悠然補了句:“打包帶走。尊宗主令,帶你下山去歷練歷練。”

墨尋目瞪口呆:“……”

然而他剛要炸毛,眼前恰到好處的紅光一閃,好感度再次蹦跶出來,往上竄了十個點。

墨尋欲哭無淚:“……”

原來捉弄我一下如此令人滿意的嗎。

墨小公子木然地想,硬生生屈服在了名叫好感度的亂力怪神之下。

平心而論,他是真的不想和什麽“鬼修”有半分錢關系,他只想吃飯睡覺擺大爛。

但他目前要命,還要面子。

墨尋眸色微沈。

他不動聲色地嘗過剛換的花茶,示意陳豫先退下去。

此時前庭裏人影幢幢,陳豫混在人群裏,很快就看不見了。

此人是墨尋前世最得力、也最受重用的屬下,如果單論辦事能力,他的效率比其餘幾個都要高。

而且善於揣摩上意,以至於能在行事詭譎的教主跟前,安然無恙地一路從跟班爬到堂主。

唯一不足的是,他是墨尋心腹中,叛變最早的那一個。

陳豫在顧隨之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,顧隨之想弄死他輕而易舉,他也完全有眼色不去招惹。

但是對墨尋自己,這就是一把雙刃劍了。

所以墨尋現在敢用他查顧隨之的背景,卻不能確定他給的消息是否可靠。

陳豫的提醒給的很明確,“盯上您了”,就是說被盯上的只有墨尋一個人。有一說一,他原以為顧隨之被盯上的概率大一些。

剛出劍宗屬地就有人盯上自己,這未免也太巧、太快了。

現在陳豫的忠實程度無從考證,墨尋又仗著在酒樓,即使有刺客也不可能在這種人多的地方動手。

所以他沒表現出什麽異常,該吃吃該喝喝。

直到系統突然提示他:【檢測到支線任務,是否開啟】

墨尋不曾想,陳豫還真的說中了。

他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菜篆,抿了一口花茶,問系統:“難度怎麽樣?”

【刺殺逃生副本,中等難度】

墨尋秉承“能坐著絕不站著,能躺著絕不坐著”,聞言實在是沒興趣,懶懶道:“逃生副本?統統啊,我逃的實在是夠多了,是真的逃不動了,要不算了吧。”

系統:【獎勵是男主百分之五十的好感度】

墨尋低著頭,修長的手指捏著杯蓋,輕輕撥了撥茶沫。

他說:“好感度刷滿了,也就意味著我初始階段的主線任務完成了。之前忘了問一下,這次的主線任務有什麽好處?”

【可以獎勵生存時長,大概半年到一年】

【支線任務的隱藏獎勵是一次傷害抵消】

現在的最大願望就是想多活著玩幾天的宿主被精準打動了。

他嘆了口氣:“那開啟支線任務吧。”

系統確認之後,墨尋無比熟悉的任務細則在眼前浮了起來。

他草草看了兩眼,視線突然聚焦在其中某一行,不動了:“好感度獎勵要和男主綁定完成才能有效?什麽意思?”

系統:【字面意思】

【你需要——盡量將自己的任務與男主產生關聯,在男主的幫助下完成逃脫或反殺。男主對你的情感將得到加深,好感度籍此提高】

墨尋:“讓非玩家幫助完成任務,開什麽玩笑!誰想出來的餿主意?”

系統默然幾秒,告訴他:【我】

墨尋:“……”

他果斷找補道:“你剛剛什麽都沒聽到。”

“抱上男主的大腿,我的生命安全就得到了保障。統統,你真的,我哭死!”

墨尋雖如此說,一雙桃花眼裏卻殊無笑意。

追殺他的算來算去不過是那幾位,現在他是教主重生的水平,自己就完全能應付。

雖說系統給的任務是“逃脫”,但他完全不做此考慮——這些人阻礙了他劃水,既然敢來,墨尋就沒準備讓他們活著回去。

但是如果顧隨之插手,那就有些麻煩了。

墨尋為了掩藏身份肯定不能殺人,得繼續扮演他天真又無辜的富貴閑人小公子。

就算這樣,敵在暗他在明,他的身份依然在殺手口中岌岌可危。

換句話說,他根本就不希望顧隨之管。

就算總有一天,他在顧隨之面前要暴露無遺,那也是“有一天”,而不是現在——

他現在有一種莫名的希望,想把自己最幹凈的樣子展現給他,哪怕多一分一秒都好。

這種希望虛無縹緲,和他早已古井無波的內心格格不入。

雖然無法理解,但希望本身確實存在,像石頭上開出的一朵無根花。

系統繼續播報:【支線任務已發放,請於規定日期前到達任務指定開始地點】

【本次任務指定開始地點:聞風閣】

墨尋無聲嘆了口氣:“好吧。”

他想了一想,借口加菜溜出去找陳豫了。

顧隨之本來散漫地倚在椅背上,把玩著一只小酒杯。

目視墨尋離桌後,他的嘴角突然牽起了一絲玩味的笑意來。

系統被墨尋這個混賬宿主磋磨多年,已經有了對危機的敏銳預感了。

看到這個笑容,系統簡直想當即長腿跑路。

可惜系統沒腿,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青瓷小酒杯在顧隨之的指尖轉了一圈,然後被“咚”的一聲扣回了桌面——

裏面的酒液微晃,澄澈透明,居然一滴未灑。

顧隨之在酒杯落下那一瞬,毫無預兆地擡眸,眼神鋒銳如霜刃,猝然看向空氣中某個地方——

系統剎那間,幾乎有了和他對視的錯覺!

顧隨之就這麽用一雙沈淵寒潭似的眼睛,整整盯了半空中沒有實體的系統十幾秒,然後若無其事地淡然收回了目光。

那一瞬,系統分明聽到了那個清沈好聽的聲音,並不是字面意義上,而是像系統和宿主一樣的那種腦電波交流。

顧隨之問:“他同意接任務了?”

系統的模擬情感先是驚愕。

然後才是後知後覺地震悚。

系統本以為顧隨之的重生已經夠驚世駭俗了,誰知道這個NPC存在般的主角居然還能和自己這個非人的存在直接交流!

顧隨之仿佛洞悉系統的反應一樣,語氣沈穩:“我本身就是你們操縱的行屍走肉中所謂的“異端”。既然能和你們主系統做交易,自然也能和你。沒什麽好奇怪的。”

系統反應過來,他口中的“行屍走肉”就是指NPC,“異端”大概指自己是個Bug——

他居然是一個知道自己是書中人的書中人!

這個事實太炸裂了,饒是系統見多識廣,也徹徹底底地被震驚了。

怪不得他能重生!怪不得主系統會把他列入保密協議!

系統:【他同意了】

顧隨之:“多謝。”

這人顯然知道支線任務的內容!

系統:【你……】

“我不但知道,我還參與了。”顧隨之嘆息一樣,“知道麽?他的任務就是我和主系統交易的一部分,我想讓他能拿輕松些的劇本。”

“不過多謝你,加上‘獎勵好感度’‘綁定完成’這一條。”顧隨之說,平靜的聲線裏是近乎真誠的謝意,“不然恐怕他不肯讓我插手。”

系統:【……】

這也太了解它的宿主了吧。

系統現在總算知道了宿主這輩子反常的花瓶劇本是誰給的了!

……

毫不知情拿了花瓶劇本的墨尋剛好回來,還沖顧隨之笑了一下:“這裏也賣醉花陰,一會就送上來,師兄嘗嘗和上次的孰優孰劣。”

顧隨之給他拉開椅子:“好。”

墨尋拂袖落座,還在想任務的事。

他方才已讓陳豫帶人暗中潛入聞風閣,以防有失。

其實這只是再加一重保險罷了,如果顧隨之在側,基本上就沒什麽自保的必要了,等著他出手就好。

現在問題是怎麽讓顧隨之跟著他去。

這種問題一想就煩,他覺得這種事情對兩個人來說都是趕鴨子上架。

強扭的瓜不但不一定甜,連能不能熟都未必知道。

他覺得他和聞風閣杠上了。

上輩子他屠聞風閣的時候,一步都不想踏進去,現在又是陸羽澤,又是支線任務,看來是非去不可的了。

而且要保證顧隨之在支線任務期間跟他保持近距離,就是說還得把他也騙過去。

再加上本來就要去的姚元禮,墨尋又得額外費心甩掉他,防止暴露。

真是令人頭疼。

這時醉花陰送了上來,墨尋執壺滿斟一杯,自顧自飲盡了。

顧隨之餘光看見他仰頭露出脖頸的線條,喉結無意識地上下滑動了一下。

他也斟了一杯,一口飲盡,示意墨尋:“不如當日。”

酒樓嘈雜喧囂的環境確實不適合這種酒,墨尋只覺得淡而無味:“嗯。”

他用指尖扣了扣酒杯,開始引話題:“天下名酒此其一,師兄可知另外兩‘醉’?”

“醉紅塵,醉東風。”顧隨之順著他說,知道這人在打什麽小算盤,“醉東風在京畿富庶之地倒是多見,醉紅塵卻始終無緣。”

“李師覆一死,醉紅塵釀法失傳,天下只怕也不剩多少了。”墨尋說,“聽說此次聞風閣拍賣的五壇醉紅塵,價格個個高出天際。”

“怎麽,感興趣?”

墨尋搖搖頭,莞爾道:“不,我對酒見解不深。”

“只不過聽說此次奇珍甚多。”墨尋咬牙把姚元禮的臺詞搬過來,“我倒是想去看看。”

說完想問顧隨之去不去,想想又忍住了。

太直墨了,令人生疑不說,這麽熱切他自己也受不了。

顧隨之故意沒順著接話,墨尋有點郁悶,覺得還是自力更生為妙。

他決定放棄直接拉著顧隨之,還是自己先和姚元禮去聞風閣,有事再求救比較好。

系統卻知道顧大道君又在逗自己的倒黴宿主了。

果然見他等墨尋自己糾結了一會,偏過身去,借著喧嘩附耳低聲道:“我倒是聽說……這次聞風閣的上上品不是酒。而是一張,誰也沒見過的圖。”

墨尋表面上波瀾不驚,眸光卻驟然壓緊。

“陣宗首徒親自出馬,”顧隨之因為常年練劍而帶著薄繭的指尖一挑,小瓷杯翻覆一圈,行雲流水地被他抓在手心裏,“你說他想要什麽?”

墨尋:“!”

這個人怎麽什麽都知道!

他快速在腦海裏權衡了一下利害關系,作出微微的、受到啟發的思考狀:“陣圖。”

“並且和困住我們的邪陣大有關系。”顧隨之話語裏帶著點循循善誘的意思。

“只不過上次布陣人手裏的陣圖明顯不全,或許這張圖就是其中缺失的一部分。”

墨尋太清顧這一點了,他就是為了金骨連環陣去的。他用三分清澈、三分懵懂、三分恍然大悟的眼神看他,道:“對。”

“拿到這張圖,或許下次就能反制了。”他說,頓了頓,話鋒輕輕一轉,“那這麽看來,師兄是有此意?”

“不,我意不在圖。”

顧隨之緩緩地擡眼對上那雙桃眸,一語雙關,“我意在,想要那張圖的人。”

顧隨之不知道好感度的事情,這一招這是算計好了他吃人嘴短,不得不跟來。

墨尋欲哭無淚地嘆了口氣,心說無事獻殷勤,真的真的絕對沒什麽好事。

中國人不騙中國人,老祖宗誠不欺我。

不過事已至此,也只能聽天由命了。

墨尋不情不願、慢慢騰騰跟著他師兄上路的時候如是想。

兵來將擋水來土掩,雖然重生後的劇情他簡直不認識了,但好歹上輩子的招式劍訣他還記得一些,堂堂魔教教主,保命還是沒問題的。

走著走著,顧隨之:“師弟。”

墨尋低著頭,聞言突然對腳下的大青石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。

顧隨之見他低頭假裝沒聽到,整個人像只氣呼呼的貓,斟酌著開口:“和雅樓的糕點,著實不錯。”

墨尋:“…………”

墨尋快要沒脾氣了。

然而當他介於“忍著饞就當沒聽到”和“沖上去打爆他的狗頭”之間,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,一個油紙包遞到了他的面前。

很精致,四四方方的,中間蓋著和雅樓的印,包不住的甜香氣息絲絲縷縷地透出來。

順著面前遞來油紙包、骨節分明的手指一路看上去,顧隨之萬年冰封的深邃眼底居然有轉瞬即逝的一點笑意,看得墨尋一怔。

“與市井不同,此中棗泥取自鷺州,山藥取自東山,小紅梨是大理所運,用蜜浸好了封在冰窖裏……皆為上品。”

“方才所說,並無戲言。”顧隨之總結。

春三月淺淡的日光下,墨尋果斷伸手接過了油紙包。

……

顧隨之身邊的紅衣人戴著厚厚的面紗,看不出年紀,聽聲音卻極為年輕。

他毫不見外地在顧隨之旁邊的椅子上坐了,把裝水果的碟子挪到自己面前,嘗了一顆葡萄,大皺其眉:“酸。”

“忍著。”顧隨之說,毫無情緒。

對方不樂意了:“分生了!幾年不見,這個態度!”

顧隨之看著他:“我應該什麽態度?”

紅衣人瞬間就慫了,訕訕道:“殿下。”

“不必。”顧隨之說,語氣很平靜,堪稱毫無波瀾,紅衣人卻聽的背後有點發涼,

“你現今在朝中如日中天,仙凡分治,自然無需如此念舊。”

他接過紅衣人呈上來的帳簿,翻了翻,語氣終於有了一點老熟人的意味:“有勞。”

“殿下此來,是想要你們仙家的千年血靈玉,還是想要我們俗人的東海夜明珠?”

商談了片刻賬務之後,紅衣人放松下來。

他伸了個懶腰,側頭對顧隨之說:“兄弟我……臣這點心意還是有的。”

“不。” 雅座奢華明亮的燈火裏,顧隨之的視線越過珠簾,帶著一點罕見的笑意,緩緩落到廳堂中的某一處。

“我想要的近在咫尺……千金難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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